2018年2月1日星期四

叶隐:隋牧青律师

   我最后一次见到隋牧青是(2017628日。

2017年)627日,他到成都与冉彤律师一道去会见同样被控涉嫌煽颠的陈云飞。陈云飞没见着,十几天后,他自己却被煽颠了,如今冉彤律师得同时为两个煽颠犯辩护。而在当前急剧倒退的趋势下,说不定哪天冉彤律师也得再找律师为自己辩护,直到律师们再也找不到辩护律师。如果我把中国人权律师们凶险的处境,告诉圈外的朋友。他们一定以为是我瞎编的海外奇谈,荒诞不经;或者干脆认为,律师不识大体不顾大局为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的反贼辩护,自己倒霉纯属活该。对这些生活在同一个国家,两个不同的世界的朋友,我也非常无奈。经济的衰退,民生和民权状态的进一步恶化,不知道是否能唤起他们对自身权利的一些警觉。

隋、冉二位律师会见陈云飞受阻,翌日无事,他约我到一主内弟兄家聊天,我们单独聊了三个小时。和人权律师们聊天,首先会对近期被抓捕的同道案情,做一个简单回顾和分析。其次对哪一类人,会成为“新常态”下的下一波打击对象,做一些评估。隋牧青自20138月担任郭飞雄案的辩护人以后,他不断给广东维稳当局制造麻烦,已经成为首要打击目标。他的律师事务所受到警告,办理港澳通行证被拒,律师证年审受到刁难,出国被边控,这一系列警告,已预示着他离失去自由不远了。对此,他有充分的心理准备。他在1989年,因为参加广场运动,曾经入狱数月,对监狱并不陌生也不恐惧。但是,他缺乏一个根本性的目标:即自己为什幺要坐牢?目前,他所有能找到的理由,不外乎因为良知和义愤,拍案而起,挺身而出。对于自己所作所为,问心无愧,敢作敢当,但也仅此而已。而不像郭飞雄先生那样,具有职业反对政治家的清晰目标、坚定意志,视坐牢为他当前的最主要工作。

期间我们聊到各知名律师辩护词的高下,从法理、实证、气势、文采各方面都作了点评,他对自己为丁家喜所作的辩护词比较满意。但又遗憾当时行文有些仓促,本来可以写得更好。我说:老隋,这个问题我们聊过很多次了,我觉得你的辩护词和平时的会见笔录,最特别的地方,都裹挟着一种其他律师少有的义愤,但美中不足的是结尾都太仓促。这或许和你某种内在的焦虑有关。

他拍拍头:你说的太对了,我确实是非常焦虑,缺乏耐心,厌烦细节。这个毛病总想纠正,但就是改不过来。你说怎幺办?

我说,我所知道的好些律师,他们对自己在历史中的定位非常清晰。当下的所作所为,就是奔着未来的大法官、参议员去的。正因为这种舍我其谁的时代使命感和责任感,他们才不会被纷扰的现象裹挟,陷入正义不彰的焦灼无力感里,勇敢中又自有一股沉静和从容的力量。

他挠挠头:哎,你说得非常对,我这人真的胸无大志,没想那幺多。你说的这个问题,我得认真琢磨琢磨。

我说,一个国家的转型,需要有一批勇于任事和担责的精英,别说奔大法官或参议员,就是奔总统去,我都非常赞赏这种雄心和抱负。在一个即将风云剧变的大时代,有才华的人若自甘淡泊或逍遥,并非什幺美德,更多是一种辜负上天恩赐的堕落。得天独厚,就要替天行道嘛。不论你有什幺人生规划,但你介入的人权案子,你写的每一份辩护词和会见纪录,都是这个时代的见证。如果你都把它们当成历史文献的心态来写,或许可以抑制焦虑感,而发挥得更精彩。即使未来你甘于淡泊,你留下的这些文献,见证这个时代的光明和黑暗,正义与邪恶的交战,这一代人的苦难、勇气和担当,价值也是不可估量的。

他深以为然,说,你的这些想法,影影绰绰在脑海里盘旋了好几年,但不太清晰,你这幺一说,我还真得好好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了,谢谢。

我笑说,你本来就是个只爱自己说,没耐心听人说的话痨,能忍受我好为人师的臭毛病,我该感谢你才对。双方相视一笑。

自屠夫吴淦入狱后,我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,恐怕今年再难见到老隋了。我不想自诩先知,但最近几年每一波的打击,几乎都在我的预感中,时间点也多没有超过一个月。正是基于这种敏锐的直觉,我像在踩钢丝一样,小心翼翼地调整自己的言行。当喉舌抹黑女律师王宇时,我已经预感到那绝不是个案,而是正在对人权律师群体磨刀霍霍。

八九一代,很多人的人生轨迹,其实在那个春夏之交,就已经被型塑或锁定了。所以对于隋牧青何时进去,我并没有太多的忧虑。有一些人,注定是被历史拣选,来承当这个民族的苦难、引领它走出埃及的。尽管很多人像摩西一样自己并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。有时,想到他或一些气质与他相近的朋友,就会想到莱昂内的《革命往事》里的隐喻:完成革命的往往是那些对革命无知无觉的人,策划革命的却常常背叛了革命,而坚持革命的最终的结局是死亡。我不像革命家肖恩,他也不像流寇胡安,但毫无疑问,他的血性、义气和鲁莽的勇敢,和胡安有些相似之处。

比起关心他在历史中的地位和担当作为,我更关心他的个人状态。六四期间,他写过一个帖,大意是,他经过艰苦的内省,意识到六四给他造成的伤害,非常深沉,经常在梦中惊醒。这种创伤,不仅是他个人的记忆,也是他那一代人的集体创伤。大部分人都被坦克吓破了胆,有人选择升官发财和及时行乐来逃避血色记忆的恐惧;部分心有不甘又无法摆脱恐惧的辖制,自甘沉沦堕落了。还有一部分如隋牧青,长久的舔嗜伤口后,克服恐惧再次勇敢的站了出来。但这种创伤一直折磨着他,他很容易感到疲倦,意识涣散,当需要集中精力去做一件事,需要比常人付出更多的脑力和体力。

去年年初,我在朋友圈里带动了一些朋友健身运动,老隋也受了一些感染。他每次见到我都会问,你有没有发现我最近又瘦了一些?如果我率先发现,他就会像捡了宝一样非常开心。这次又聊到健身,我希望他把有些能放的事情先放一下,把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状态调整到最好。这样才能更多精力和妻子、孩子亲密相处,工作效率更高。尤其他的孩子很快就要进入青春叛逆期,如果不及早建立亲密的关系,也许会留下久远的遗憾。他说他曾经咨询过心理医生,医生也确证了他的创伤。更早之前,他也跟我谈过信仰。我问他受过洗没有,他说没有,但算是慕道友。我希望他的创伤,能在信仰中得到疗愈和安慰。当然他选择心理治疗,亦无不可。他一边和我聊,一边站起来扶着椅子靠背,说最近这样练习慢跑。说,这个动作,其实是做爱的动作,每天练习半小时。把我笑歪。
期间谈到我的处境,我说,在广州已经无法呆下去了。罗网早已张开,只等我再犯一个小错误。你17号问我,为何不等到19号唐荆陵开完庭才离开广州。我说我揣测,开庭前给他们家属送了一下饭,估计国宝已经很痛恨我了。如果我去现场,其他人被控制,开庭完了就放了,我可能就没那幺轻松了。他说,确实有可能把你搞一聚众扰乱公共秩序刑拘起来,再转煽动颠覆。毕竟,圈内有点名气的,只有你和老莫还没有被收拾过。听说郭飞雄两度开庭,现场都没抓到你,他们已经很恼火了。不过你这家伙,看似鲁莽,但在行动中却比谁都细致、谨慎又狡猾啊。我说,如果去围观一下,连现场都没到达,现场信息都没发出,就轻易被抓到,那行动几乎没有效果,不符合我的行动性价比原则啊,所以提前会做出比较细致的计划。起码得完成信息发布任务,再被抓住才合算啊。

不过话说回来,党国像一个占据绝对优势的猎人,有的是耐心。郭玉闪11年搞出那幺一大单,也不是三年后才对他下手嘛。所以我也懒得揣度他们何时出手。我对牢狱并没有太多恐惧,但坦率地说,我并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,因为太多酝酿了几年的思想和文化写作计划,因为被政治反对的焦虑裹挟,一再延宕。如果进去,还是很难抵挡虚度光阴的焦虑感煎熬。这两年且战且退,至今仍然被粉红自由派认定为最激进的革命党,深恨党国还不收拾我全无天理。其实为了实现个人志业的一己之私,我已经自我溃败和自我阉割得每天都要鄙视自己一通了。

临别时,我们互道保重。遗憾的是,在他还没有将身体和精神调整到最佳状态,就遭遇预谋已久的迫害。不知道他的身体,能否扛得住指定监视居住的磨难。但我对他坚定的意志,丝毫不会怀疑。

我和隋牧青的交情,始于微博。10-11年他有个账号叫岭南左月刀,经常跑我帖子下来挑衅几句。初时未加留意,后来觉得这人有点神经病,忍无可忍也会对骂一番。当时气血很盛,和他约架,他又不接招。后来腾彪博士邀请我参加一个研讨会,他也在场。才知道左月刀是隋牧的拆字,真名隋牧青,还是个律师呢。线下见面,他又祭出网上那一套,言不及义的不时冷嘲热讽几句,惹得我非常恼火,当着众多律师的面要揍他,他又嬉皮笑脸的走开了。总之,第一次见面,可能彼此印象都非常之恶劣,但又没觉得对方有多坏。

后来无意看到他和陈启棠(天理;去年因煽颠入狱)参与一些维权案,奔走在连南和江西。我对在学理和政治原则上的辩论寸土不让,但对于行动,抱持极大的理解和宽容。毕竟抗争空间有限,姿态卑微一点,目标或主题模糊一点,都可以理解并予以支持。至于行动路径行不行得通,只要有人愿意尝试,同时也能给党国添乱,都一体支持。毕竟谋事在人,成事在天。后来得知他是郭飞雄的搭档,这些维权案,正是在践行郭飞雄的主张,即政治问题法律化,通过法律框架下公民广泛参与的维权途径,规范政府权力,争取和巩固公民权利,倒逼权力让步,逐渐实现民主。不记得再次见面的具体时间和地点,席间我对他的辛苦践行表示了高度认可和尊重,于是瞬间就和解了。

此前微博上的派系,大致可以分为:坐等改良派(如吴国师),互动改良派(刘诺奖),抗争维权倒逼改良派(郭飞雄、许志永),非暴力不合作革命派(唐荆陵),主动抗争引导广场革命派(屠夫、莫之许、野渡),武装革命派(很少认为是唯一或最优路径,只是作为最后保留手段)。上述各派的公众认可度逐次递减。

隋牧青有自己坚定的主张,但在公开表达的政治认知,大致和笑蜀老师一路,行动主张,则和郭飞雄契合。而笑蜀老师的行动主张,则在许志永和郭飞雄之间取中,即郭更激进,许更温和。在郭飞雄尚未入狱前,他们三人,或可称之为郭笑隋三架马车。我和笑蜀老师曾是多年的论敌,政治认知理路上存在难以调和的矛盾。后来才想起,隋牧青作为笑蜀路线的铁粉,这也可以解释当年,他不时对我语出讥讽的原因了。

比起莫之许们在转型路径阐述上的寸土不让(对理性水平高的有益,反之则是妨碍),我更中庸随意一些,谁觉得什幺路径可行,谁爱试都去试吧,试到最后,就会发现所有认为可行的路径都是无效的。改良绝无希望,主动革命也无可能,最终都要回到突变式革命这条并非人力所能规划的道路上来。各种路径尝试,在阐述上虽然带有排他的独断性和优越感,在现实中也同样累遭挫折和惨败,也就是说一切争论都“然并卵”。但也并非全然无效,起码制造了议题,造就了一帮初心浪漫又逾挫愈勇的志士和英雄,警醒了一帮同样天真的粉丝。这世上许志永郭飞雄唐荆陵那样的愚公本来就少,智叟太多,太把自己当先知,也没意思。

我们(野渡、莫之许等)有时也和老隋进行很激烈的辩论,吵得不耐烦了,就笑骂你这个“浆糊党”。他有时也恼火,有时傻笑一通完事。老隋是一个以行动为导向的人,而不是以观念为生的人。没有太强烈的以价值观、趋势判断、路径设计影响他人的欲望,所以争吵都不大往心里去。有个朋友说,党国经常抓错人,像隋牧青、杜导斌这种至今仍然心存改良幻想的人,怎幺会煽颠,我们这些口炮党,才是实至名归的煽颠者。我说,在普遍的恐惧和利益的诱惑双重规训下,口炮党比起激进改良派,既没有动员平台和能力,也没有照片。党国暂时不急,但迟早会江边洗萝卜,一个个的收拾,诸君稍安勿躁。

曾经在很长的时间内,我比较专注于声援郭飞雄和唐荆陵,很多朋友以为我和他们私交很深。其实,我和他们一起吃过几次饭,谈不上任何私交。在广州,主张抗争维权的郭飞雄、主张非暴力不合作的唐荆陵和主张街头运动的刘远东-王爱忠,各有一个圈子,我则自成一体,不属于任何一个圈子,也不介入他们圈子的行动,哪个圈子需要帮忙,顺手量力而为,因为能力有限,大多也处于打酱油的状态。阶段性全情投入声援郭飞雄和唐荆陵,一方面是大义所系,义不容辞,一方面是深受隋牧青感染。

郭飞雄入狱后,隋牧青作为郭飞雄首任代理律师,屡次会见受阻,每天毛焦火辣,急怒攻心,在微博上呼喝斥骂“匪警”。看他微博,如临激烈交涉的现场,彷佛看到他高大的身影,对故意刁难推诿的公检法人员,忽而据理力争,忽而戟指怒骂。从专业的角度,很多律师未必认同他这种勇敢得有点鲁莽的风格。但我基于对这个政权的认知,几乎无条件赞赏。隋律办案的凛然正气和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深情厚义,是可以直透屏幕感染人心的。因为他,我也自觉把并无私交的郭飞雄唐荆陵的事,当成我自己的事。

无论是代理丁家喜案、叶晓铮、王藏案、柳州教案、王清营(唐荆陵-王清营-袁新亭)案、成都双流出租车案,以及城管殴打小贩案、区伯嫖娼案,隋律给人的印象就是刚猛峻急得近乎鲁莽。这也给他自己带来了不少麻烦,比如14年的年审差点没过,办不了港澳通行证,出国被边控,直到这次被煽颠。他平时对形势有自己的判断,但事到临头又几乎完全不计个人安危,比如最高法关于禁止律师在网络平台公布案情的规定出台,他是少有的视若无睹的。他的会见笔录,毫不掩饰的揭露当局对他的当事人的刁难和迫害,总是带着强烈的义愤。他在认知上,像个理中客,在行动中,却毫无理中客的色彩,而更像一位叱咤风云的侠客。这种矛盾的张力,构成了他独特的人格魅力。虽然政治认知交集不大,并不妨碍我和他精诚守望相助,成为无话不谈的私人朋友。

隋牧青再度进入公共领域,深受郭飞雄和笑蜀的影响。我和立场相近的朋友,仔细探讨过郭飞雄的政治主张,在理论上差异较大,但在现实中的遭遇并没有太大差异,都很难实行。有次和老隋闲聊,他笑说:老郭就完全是个政客,一点生活趣味都没有啊。我说,老郭是天生的领袖,成大事者不顾家。我们一头系着正义,心里恋着寻常日子的舒适温暖,还是比较文青。现实政治如此残酷,没有老郭那种为政治而生的人,具备那样坚定的信仰,坚毅卓绝的品格和意志,根本没有感召力和战斗力啊。他笑说也是啊。

几年来,隋牧青代理过丁家喜、郭飞雄、王藏、王清营、叶晓铮等人权案,以措辞激烈,行动刚猛着称。尽管很多同行,从专业的角度未必认同。但在我的立场上,我是高度欣赏的,这也是我常年推许他的原因。尽管社会大众,对律师在促进转型中,给予了诸如美丽岛律师这样的厚望,但个人以为,在极权体制下,律师群体在中国的转型过程中,并不会起到主导性的引领作用,死磕律师也死磕不出法治,但他们的坚守值得敬重。大众喜欢以美丽岛律师励志,却忽略了两个事实。美丽岛律师之所以称为美丽岛律师,并不是因为有一个岛叫美丽岛,它是一份政治性的杂志,以组党结社为目的的政治性杂志。最高峰时,发行量达到八万。其次,美丽岛的庭审辩护,在媒体完全公开,起到了同时启蒙和行动动员的效果。而在这边,公安的起诉意见书、检察院的起诉书,法院的判决,都被视为机密,禁止公开。两相比较,政治环境的宽松,高下立现。无论国民党如何独裁,它毕竟是宪政框架下的威权体制,给社会运动留下了足够的空间。而在网格化维稳体制,和大数据的监控下,任何试图最低组织化行动的企图,基本都没有空间。

在新极权体制下,律师由于天然的保守性和行为规范性,不会是突变的主导力量。但在突变启动后期,才有可能会成为重建秩序的稳定性力量。虽然死磕律师磕不出法治,但是通过死磕,宣示自己信守法治的信仰和誓约,让更多的人,对所谓的法治绝望。以勇敢、艰苦又几无成果的行动,抵御荒诞感的侵蚀,甚于抵御暴政的奴役。因此勇敢相较于学识和专业,无疑是更可贵的美德,哪怕这种勇敢带点鲁莽。在业内和圈内,律师和同道们对隋牧青的勇敢的认可,和对他的臭脾气的不认可,几乎是一样的。

429日,我离开广州前往成都,一帮律师朋友为我饯行。恰好隋律因为给陈云飞募捐,同时被销号,他笨手笨脚不会注册微博。我帮他注册了新的微博,说,你老兄其实长得很帅的,可是平时照片不大好,我给你照个最帅的做头像,就指挥他摆pose照相。一个新认识的律师朋友说,隋律,看你笑得这幺纯真,真是大大改变了我过去对你的印象哦。他就是这幺一个神经病,内心非常善良,却经常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,这不是人格缺陷,而是精神创伤和长期的公义焦虑造成的内心伤痛。他自己安静下来也会去反思自己经常气血上涌的状态,但又无能为力,我能直接感觉到他的痛苦。

后来我们终于找到了对付他的臭脾气的招术,你只要把他夸得一朵花一样,他就会像个孩子一样,笑成一朵花,然后不好意思的谦虚起来,这时的谦虚是真的谦虚,比如赞赏他人的优点。我和葛永喜律师,一见到他,就叫他大佬。在法庭上怒目金刚的他,立即就会乖得像一只猫一样。其实他清楚,我们肯定他的勇敢是真诚的,并没把它真当大佬。但给予他一些尊重和肯定,他对人就会非常善良,因为心和心联结在一起了。11月中,我回广州去看望了一下他太太孙姐,还有唐荆陵太太汪艳芳,王清营太太曾洁珊。席间聊起隋律。孙姐说,老隋这个人,成天在外面为了人权案奔走,风风火火,钱没赚到钱,家也没顾到家。像个小孩一样也不会做家务,凡事依赖我,让我感觉很累。但他有一点好,自知心底有愧,我吩咐他去楼下倒个垃圾,买点东西之类最简单的事,他会高兴得像个小学生一样,觉得自己对家里还有点贡献。我就原谅他了。以前他很少陪孩子,进去之前的半年,意识到自己对家庭的亏欠,陪得多一点了,和孩子亲近一点了,也主动多学习做点家务了,谁知道又突然进去了。这时,想起当年和他的争吵,实在是不通人情啊。

我说,在这个破碎的世代,不同价值观的人,对世界的感知模式不同。能够感知到自由真正可贵的人,只有很少数;为自由起而行动的人,并甘愿为追求自由而失去自由的人,更是极少数。我想你的儿子,当他能够理解自由以后,一定会为他爸爸的勇敢和牺牲感到自豪。这个时代,良心犯们在小监狱修行,家属们在大监狱修行。说起来,在小监狱修行,因为有清晰的目标,和对正义的信念,反而更容易一些;在大监狱修行,要面对无穷无尽的生活琐事,和各种不被理解、委屈,反而更艰难一些。相信经此一劫,老隋对自己的人生理想、法治信念,对你和孩子的关系,有更深入的思考和沉淀。而这些,都是平时因为忙碌而有意无意忽略的。我想你也一样,一直在思考这个和你最亲密的人,平时有爱有恨,突然消失不见了,不知所踪,毫无音讯。所有的事情,都必须你自己一个人扛。这种百感交集,你会领受到你们在心灵上更隐秘的联结,和发现你面对突如其来的磨难竟然有如此大的潜能。当隋律获得自由,一家团聚,彼此一定会发现,原来是如此的深爱对方。如果这样看,受难和磨难,都只不过是化了妆的恩典和祝福,则里里外外的人都会越活越光明越坚强。她点头同意。

“我实在告诉你们,凡要承受 神国的,若不像小孩子,断不能进去。”(马可福音10:15)隋牧青是一个简单得像个小孩的人,一个诚实得从来不知道掩饰的人。正因为这种赤子之心,他不混圈子,不攒照片,但行公义,不问前程,勇敢得近乎鲁莽。无论作为法治信徒,还是可能的耶稣基督的门徒,愿隋牧青律师在此番试炼中浴火新生,承担起更高远的时代使命,和有更亲密的家庭关系。

“我见 神叫世人劳苦,使他们在其中受经练。 神造万物,各按其时成为美好,又将永生安置在世人心里(传道书3:10-11)“凡管教的事,当时不觉得快乐,反觉得愁苦;后来却为那经练过的人结出平安的果子,就是义(希伯来书12:11)


愿上帝保守隋牧青律师,疗愈他的创伤,安慰他的无助,赐予他属灵的智慧和勇气,将恩惠和平安,多多的加给他和他的家人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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