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6月12日星期二
“注意倒车”惹祸记(小说)--刘正清律师
昨天,《顺天时报》载:“赵庄,乃赵氏龙兴之地。甲申之难,为外庄所灭,族人亡命天涯,后裔遍及全球,英才辈出,今上血脉乃源于此。自崇祯17年九续族谱,已有三百七十余年矣!今上登基在即,蒙此荣光,乃十续赵氏族谱。为此,定于庆丰六年三月三日至十五日召开续谱筹备委员会。名誉主编:为今上庆丰,主编、编委等具体事宜俟筹委会而定。初步方案为:主编由今上推荐,以彰显今上思想,官至道台者或捐资亿元者可任编委。修谱如立传,传以人传世,今上系我赵氏18世子孙,乃千古圣君,前无古人,后无来者。凭此,该次修谱不仅传赵氏子孙于万代,还能凌中华史于榜首,让《史记》黯然。我中华士子皓首穷经,孜孜以求,唯求立言于世。此次修谱是我赵氏子孙立言于万世之良机。机不可失,时不再来。望有钱者踴跃捐赠为编委一员。”
看罢,我的心砰然躁动起来了。儿时的往事倏地在我的脑里闪现:赵庄,我多么熟悉的名字呀!那是我儿时安身立命之所在。父亲被老赵王打入地牢之后,我在赵庄便成人见人欺的狗仔字。13岁那年我饿极了,偷吃了赵庄的一颗苹果,被逮住了,押至庄上羁押室受审,二天二夜粒水未进,在一个大雨瓢泼之夜一位好心的大爷趁其值班看守之机,故意酒醉酣睡让我逃至家中。我满身是水,单薄的衣衫紧贴着瘦弱的身躯。还满以为母亲见我如此光景,会抱着我痛哭一番,孰料母亲大门禁闭,不仅隔着窗子讨要一个红薯充饥不得,反将我送进了少矫所进行所谓的反省改造。平素母亲对我疼爱有加,何以如此狠心。我百思不得其解,后别人说母亲很势利,也很有心计和手腕。父亲得势时母亲是父亲的生活秘书,父亲已有原配,且生有二子一女。母亲趁其年轻貌美,取悦父亲至孕,从而逼退父亲原配,成了正式夫人。当初以为是别人诋毁母亲,有点不信。但那个雨夜窗下颤抖着的我。是多么的渴望得到母亲的呵护啊!虎毒不食子呀,兽性尚如此,何况人乎?从此我不但恨母亲,而且从心底里鄙视母亲。15岁那年我从少矫所出来,立志终生不见母亲,从此便不再姓赵,改姓阿名Q,亡命天涯。
赵家的少矫所虽然很艰辛,但也让我学会了忍辱负重的生存之道。经过几年的打拼,稍有积蓄,便娶妻生子。出走赵庄时父亲还在牢中,未能谋面告别,不知景况如何?总想携妻儿告慰父亲,托人打听,父亲已狱死囚中,从此便断了我再回赵庄这伤心地之念。如今傍上妻家,生意做大了,已成亿万富豪了。
这世道怪怪的,有钱也不过是官家小三,不仅别人看不起,而且还要整天提心掉胆怕官家抛弃。前年忍痛花二亿大洋捐了个道台。有钱又有权,是该风光了!妻家对我虽礼遇有加,然不知我的身世,犹如锦衣夜行。何处显风光?对了,回到我的出生地——赵庄!现在我不仅有钱了,而且还做了道台,做官就得作秀,中华文化不是讲究孝道吗?母亲虽让我鄙视,但回赵庄与老母亲拍个照在媒体上秀秀,一则博取孝名,另则让母亲验证我的赵家身份——十五岁出走,到现在已五十余年,赵家人未必还认得出我,况且我现在的法定姓名仍是姓阿名Q。
我这样想着,总得要寻个由头。我手拽着《顺天时报》左思右想,机会来了,我也发达了,母亲不是很势利吗?凭我现在的身份,母亲总不会不认我吧?!于是便着手准备去赵庄——找部奔驰或宝马车,这不是问题!难就难在是否携妻去,夫人虽糟糠之妻,但毕竟貌不出众,且年龄大了点。去了赵庄恐不能让人惊羡。还是先看看赵庄人和母亲的反应吧。万一……,免得在妻面前尴尬。于是我独自一人开着“宝马”而去,车至与赵庄相邻的刁庄。
喔,这个与赵家有世仇的刁家,现在也到处是灯红酒绿,满街是美女如云。刁庄电视台大楼里,款款走出一个身长八尺、苗条身材的女郎,齐腰黑发从头顶飘逸而下,随着训练有素的轻盈脚步和微风,似西湖的波在我的心头荡漾,我眼珠轱辘一转,计上心来。何不临时雇她陪我同去?乔装妻子?在不了解其意的情况下,定有冒失,万一被其呵斥,有失尊严,此口万万不可开!还是乔装秘书吧,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。退则谈不成,亦不过如生意场上的一桩买卖,彼此都不失面子;进可在接触后,视其反应再谈乔装妻子,甚或假戏真作,做真实的情人,若彼此心照不宣,岂不双赢!
下了车,我款步走到该女士跟前。
“尊敬的小姐,请问去赵庄怎么走?”我找了个由头问。
“往左行约莫两公里,便是赵庄,那儿正张灯结彩,筹备一个什么修谱大会,路上全是五步一岗三步一警,很好找的。”小姐用左手轻盈一指,伴随着灿烂的笑容。
我的心已不能自己,似受宠若惊般地忙递上名片。试探性地问:“贵小姐对赵庄如此的熟悉,可否做我的向导,陪我同去?”
小姐将我的名片翻过来翻过去,细细琢磨了几分钟,然后惊疑地问道:“你配去赵庄吗?有通行证和良民证吗?”
“小姐,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?难道去赵庄还要有身份或血统不成?”我不解地问道。
小姐哈哈大笑道:“这点都不懂,你还去得了赵庄?”
我茫然不知所措,迟疑片刻,嘴里突然神仙点化似的冒出一句:“请贵小姐指点迷津。”
“坦诚地告诉你吧,我就是刁庄电视台《热点关注》栏目主持人。早些天我就向台领导申请去赵庄跟踪报道此事。领导担心刁赵两家有世仇,现在正是赵家得势之时,刁家去了人万一坏了赵家的事,刁家惹不起。领导就是不批准我去采访,还调侃说‘躲还是躲得起的’。”小姐在我的面前双手一摊,面露无奈的神情。
“我虽无良民证,但我是赵家后人,我母亲还健在,有我母亲的接应,进赵庄是应该没问题的。”我介绍我的身世和五十年前与赵家别后的发达史。
小姐听后显得非常的兴奋。
我即刻捕捉到了这个表情,自以为看透了小姐的心事,便试探地问:“贵主持人小姐,您可否乔装我的秘书陪我进赵庄?”
“秘书?”小姐做了个鬼脸,狡黠地说“秘书是外人吧,能进赵庄吗?”
没错,我完全看透了小姐的心事,便胀红着脸,心里砰砰直跳地说:“那……那,就做、做……我的妻子,总行吧!”
小姐很高兴,但又故作矜持地说:“恐怕不行吧,有结婚证吗?”
“一家人出行,那有随身带结婚证之理?”我说。
“那怎么让赵家人相信?”小姐反问道。
“这还不简单,母亲又没见过我妻,我向母亲一介绍,母亲高兴还来不及呢,就会领我俩进屋。凭小姐天生丽质,惊鸿一瞥,赵家兄弟谁人不羡慕凝神?!”我虽小学文化,但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,对世道人心的把握,胜过顶尖学府的博士。
小姐灿然一笑,满口答应。我的心似喝了六月的雪,爽极了。
拟上车时,小姐凝视着宝马,迟迟不上车。
“难道是我的‘宝马’不够档次”我心里这样想着,“要不,要不,我们换一辆更上档次的进口车?”我以极尊重小姐的口气征求她的意见。
“不,不,高档的进口车,平时朋友的私人聚会是应该的,那是身份的象征,但公开场合的盛会,必须是高档的国产车。现在大赵国无处不在高扬着‘爱国’,凭我多年的记者生涯和对赵家人的了解,‘高档’则显示你的身份,‘国产’车则表示你对大赵国和赵王的忠诚”小姐狐精般娓娓道来。
心想我在江湖上混迹多年,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?还是这位读过书的记者小姐有见识,不觉心中陡生慕意。就说“时间这么紧迫了,一时半会到哪去找高档国产车啊?”
小姐说:“不急,总有解决办法的,这儿是通往赵庄的必经之路,肯定有赵氏显贵后人经过此,我们乘他的便车去也比你的进口车去好些,在这种场合讲政治更重要。”
我猴急地说:“我可没拦车的经验,况且我也拉不下这脸。”
“这个我有办法和经验,就不用你操心了”小姐很自信地微微一笑,还在我的面前扬了扬手。
小姐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虽然对我并无恶意,然而我的心却被彻底征服了,不觉自卑起来了。就低声地说:“那就听从小姐的安排吧!”
正说话间远处一辆插满大赵国龙旗的“红旗”牌轿车向我们驶来。小姐箭一般地跑到路中间,右手朝上,左手的食指朝右手手心一指,做了个停车手势。那齐腰的乌发在清晨微风的吹拂下柔波涟漪,映在初阳里——这不就是梦境中的仙女吗?我的心颤抖起来了。
果然车停了,车上两人,左边驾驶室是一个胖胖的男性司机,右边是一中年妇女。司机下了车瞥了瞥小姐那瀑布似的乌发,然后双眼直盯她的双眸。也不问小姐到何处,就色迷迷地说“那你上车吧。”
“不,我们……,不是没车而车坏了”小姐说。
“我们?”司机迟疑片刻道:“难道不是你一个人?”
小姐向我轻轻地招手,示意要我过去。我扭捏地走了过去,小姐便向司机介绍:“我是他的秘书,他曾是一个成功的商人,现在已官至道台,我们的目的地可能和你是一致的,是去赵庄参加赵氏修谱筹委会的。”
司机极不情愿地说“那,那,你们就上车吧,不过回来时他就另外想办法。”
我们心领神会地上了车。
车近赵庄时,窗外一望,啊,马路两侧全是列队欢迎的人群。不会是欢迎我吧!我还没认祖归宗,赵家人还不知道我呢,我的法定名字还是叫阿Q。也不可能是这个中年妇女,否则司机怎敢不顾及她的感受?那肯定是司机,司机肯定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,我这样想着。
进赵庄,有左右两岔道。司机有“左撇”综合症,习惯性地朝左岔道驶去。忽然间左岔道旁的树林里窜出一条警犬,朝一黑衣男子“汪、汪、汪……”大叫。一不经事小男孩说“有刺客”。“有刺客呀!”,“有刺客呀!”……刹那间传遍了所有的欢迎人群。
维持秩序的捕快顿时都慌了手脚,也不知道如何处理。
还是见多识广的小姐异常的镇定,示意要司机倒车退出左岔道,稍停片刻让我们下车,由她来指挥倒车。车一停下,小姐迅即打开车门一把将我拽下车,然后关上车门。
车再次启动了,“注意倒车!”,“注意倒车!”……那瀑布似的乌发随着小姐左右手的摆动在空中有节奏的飘动。全场的人便目不转睛地看着这神仙似的小姐。
车的后轮倒至一块厚厚的铁板上了,眼看马上就要倒出左岔口了,突然间“啪”的一声,铁板滑落了,连车带人一起掉进阱里,紧接着是一声巨响。顿时周围空气仿佛凝固了似的,当人们回过神来,聚到阱边一看。哇,一根钢管剌进了司机的腹部,一根钢管插进了司机的喉咙;震碎的车玻璃喷在中年妇女的脸上,满脸是血。惨不忍睹。
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突然说:“赵王死了”。
“赵王死了”,“赵王死了”……传遍了全场,人们恐惧的神色渐渐褪去,最后终于露出了轻松的微笑。
维持秩序的捕快们神色凝重——你看着我,我看着你,都不出声。这时一个老捕头说话了“赵王是因交通事故而亡的,总得要给赵国人民有个交待呀!对了,请问,是谁指挥这次倒车的?”
捕快们心领神会,齐声高呼“是那个长发飘飘的小姐。”
捕头迅速指挥捕快们:“给我把那个指挥倒车的小姐抓起来,听候问罪,诏告天下!”
捕快们说时迟那时快,象老鹰抓小鸡似的将小姐拎上了车,驶向左营。
呜呼!我混迹江湖50余年,为了生存,我学过李宗吾老先生《厚黑学》中的“砸锅法”,也学过中华文化中的“名捧实坑”术。没想到我虽学不用,但别人用之。眼前的一切我全明白了。小姐虽曾让我动心过,也因我而遭此劫难,然而我们毕竟是萍水相逢,我管不得这么多了,保命要紧。我还是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吧!身为赵家人虽为至贵至尊,然而处处是陷阱,也不知何时非命?阿Q这名字虽入不了赵谱,但也可保余生。
后记:
本故事纯属虚构,如有偶合,请勿对号入座。只因近期生活潦倒,借款无门。知W市S小姐很有活动能力,颇有鼓动性,而我与她又有些交情。故前日去W市寻之,得知其因滥用职权胡乱指挥倒车,而身陷囹圄。朋友要我帮之。我帮得了吗?我求之,反成了我帮之,故愤而作此文。人曰“文或以人传,或以炒作而传”。人传?我没名气,传不了。唯有炒作而传罢了!怎么炒作呢?这年头,有一帮好事者专给政府找茬,一旦有人因写文章被抓了,他们就说是“侵犯言论自由权”云云。文章不论好坏便广而传之!我己好几天饥肠辘辘直响了。自由是我所求,然而进去吃皇粮亦我权宜之策:一则解决肚子燃眉之急,二则借此,文章广传,辅以筹点款。
刘正清
2018年6月3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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